“你——”
邹同逾指着她。
裴霜眸光冰冷,声音像结了层厚厚的冰:“再敢用你的手指她半寸,这截东西便不必留了。”
她低头轻拍凤鸾肩头:“你不必如此自轻自贱。你本可以杀了邹穗安,可你没
有这样做。”
凤鸾无声垂泪,穗安,岁安,多好的名字啊,寄托了父母无尽的关爱。邹穗安还只知道在父母怀里撒娇,她当年也是这个年纪,却要面对亲父的背叛。
她真恨呐,真嫉妒啊……其实她该杀了她的,把她的尸体送回邹家,更能让傅湘绮心痛不是吗?
到底是心底仅存的善拦住了她。
邹同逾:“你敢动安安吗?傅尚书若震怒,你定死无葬身之地!”
彭宣心起一股烦躁,哪来的这样没眼力见的东西,邹家交给他,怕是都不消外人动手,不出十年就要败个精光。
邹同逾还在大言不惭:“诸位大人,她们已经承认作案,劳烦速速审理,判除死刑,以慰我二弟在天之灵呐!”
霍元晦棱角分明的脸一侧隐在阴影之中,他冷哼:“不急,还是先审一审邹同逊放火杀妻儿,导致辜家旅店内共五人丧命的案子吧。”
“她一面之词,岂能为凭?!”
邹同逊难得有了些急智,“未必不是她胡乱攀咬,编出这许多瞎话来!”
“什么另娶妻,什么辜家女,我们从未听说过!一个勾栏花娘,也有什么证据是我邹家的血脉。”
他广袖一甩,态度强硬。
霍元晦:“邹郎君不信,那就滴骨验亲。”
邹同逾眼珠一抖,他本以为邹同逾一死,该是死无对证,怎么还有滴骨验亲这种法子?
但他仍狡辩道:“区区妓子的疯言疯语,就要惊扰我二弟安息?霍大人,你这般行事,可还将五品朝廷命官放在眼里!可还将圣上天威放在眼里!”
从官位论,若邹家执意阻拦,霍元晦确实无权强行开棺验骨。
“霍大人自然尊重圣上,”
温远走出来,唇上两撇胡须平添威仪,“正是为证邹大人清白,滴骨验亲才是上策。回京后我自当向圣上禀明原委。”
他朝虚空郑重拱手,“圣上明察秋毫,定会体谅此中苦心。”
彭宣指腹缓缓摩挲过绣春刀鞘,寒铁映出他似笑非笑的嘴角:“本掌使倒是许久没听过这般新鲜的言论。今日莫说霍大人只是要验亲,便是真要刨开邹家祖坟,”
刀鞘突然叩在青石板上发出铿然锐响,“圣驾前,也自有本掌使去分说。”
邹同逾冷汗止不住地流,一动不敢动,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,让他无法出声。
他能威胁霍元晦,却奈何不了温远与彭宣,这两位是真真正正的京官,天子近臣。
真是可笑,圣上亲派人调查此案,本以为是天大恩赐,如今却成索命枷锁。
裴霜:“邹郎君百般阻挠,莫非是……不敢验?”
豆大的汗珠顺着邹同逾的下巴没入他衣襟中,衣领已然汗湿。他当然不敢,他深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。
没有人比他更清楚,邹同逊是怎样放火烧店的,因为他当日,就在现场。
第115章
门外夜色茫茫,只有两盏白纱灯通明,映照着紧闭的乌漆木门,寂寥而肃穆。
屋内燃起明烛,霍元晦声音清润有力:“其实未必非要开棺验尸。洛州认得龚庐生之人不在少数,寻来一问便知真伪。再者,当年赶考之时,吏部留有存档,乡试、府试、会试,邹大人的试卷署名是否始终一致?还有你邹家祠堂之中,多出的那一方牌位,更是铁证如山!”
邹同逾终于再难支撑,浑身脱力般跌坐在身后的椅中。破绽如此之多,只要有人存心追究,根本无所遁形。
他咬紧牙关,犹自挣扎:“即便她确是我二弟血脉,又怎能证明她所言属实?纵火一事,不过她一面之词!当年早已定案,分明只是意外!”
“啪,啪,啪。”
寂静之中忽然响起清脆的击掌之声,裴霜放下抚掌的手,大声道:“邹郎君当真是兄弟情深啊,到这般地步还在维护你那二弟。只是若果真情谊深厚,为何他失踪八年音讯全无,你们却不曾找寻?”
这一问如同利刃,刺得邹同逾哑口无言。
找他?一个不受重视的二房孤儿,何值得他们大费周章?
邹同逊父母早逝,自幼由邹鸣抚养长大。可即便是亲生骨肉亦难免偏心,何况隔了一层?邹鸣自然更偏爱邹同逾。偏偏邹同逾不争气,在学堂时就处处不及邹同逊。
这怎可以?为压邹同逊的风头,邹鸣甚至隐瞒了他考取北乡书院的消息,逼得他不得不孤身远赴登州求学,结果途中遭遇水匪,最终流落洛州。
在洛州的那段时光,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温暖明亮的岁月,可他终究亲手焚尽了昔日的所有美好。
后来邹同逊北上赴考,抵达盛京后机缘巧合恢复了记忆。怀着对邹家的彻骨之恨,他毅然换回本名,誓要以邹同逊之身,堂堂正正地重归通州。
然而考前核验身份时,却因与官籍记录不符险些被逐出贡院。千钧一发之际,傅如松如神兵天降,时任该届主考官的傅尚书,轻描淡写便化解了这场危机。
放榜之日,邹同逊高中二甲进士。虽非鼎甲,却已是年轻学子中的翘楚。他亲赴尚书府拜谢恩情,傅如松便在此时适时提出了联姻之请。
他这才知晓,原来当日傅如松出手相助,皆因傅湘绮曾在街市之上对他惊鸿一瞥,暗许芳心。
若仍是龚庐生,或许会断然回绝。但已恢复记忆的邹同逊,早已被京城的浮华与权力的滋味浸透了骨,他深知迎娶尚书之女是一条青云捷径,而这正是他迫切需要的登天梯。
温远凝视跳跃的烛火:“我不明白,邹同逊要做负心汉,何不直接传信谎称病逝于京城?为何非要让他们母子三人亲赴通州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