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霜轻笑,“这鹦鹉会的词儿,怎么是这些?”
凤鸾掩唇轻笑,纤纤玉指点了点那五彩斑斓的鹦鹉:“这小东西啊,好的不学,专记些糟心话。教了半年的‘吉祥如意’死活不会,倒是我念话本子时随口说的痴情怨语,它听一遍就记住了。”
裴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鹦鹉:“许是它天生就爱听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,可见连鸟儿都有一颗好事的心。”
“二位请上座。”
凤鸾广袖轻拂,示意丫鬟看茶。
霍元晦拱手推辞:“公
务在身,不便久留。”
说着将银票置于案上。
凤鸾眼波微转,目光掠过房中空荡荡的琴架,上面原本应该有的扬琴,已经在火场付之一炬。她甚至连块残骸都没有留下,因为被官府当作证物收走。
“凤鸾娘子宽心,你会再寻到一架心仪的扬琴的。”
裴霜不知该怎么安慰,她知道一个从艺者,遇到一架合心意的琴是多么不容易。
她执起瓷勺,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中甜沫:“其实那琴也算不得趁手,不过是年头久了有些情分罢了。"
红唇轻抿一口,淡淡道:"
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”
小丫鬟掀开珠帘,裴霜发现旧琴箱旁边有好几个新琴箱。
小丫鬟道:“这些都是凤鸾姐姐的爱慕者们送来的,听说她毁了琴,争着献殷勤呢。”
裴霜挑眉打量那些华贵的琴匣:“看来为了博美人一笑,这些公子哥儿倒是舍得下本钱。”
凤鸾随意点了一个,让丫鬟搬到琴架上,凤鸾手拿持竹:“两位可方便,帮我试一试这些新琴?”
“我?”
裴霜失笑,“我这等粗人哪懂什么琴音雅乐。”
她朝霍元晦努努嘴,“倒是霍大人或许能品评一二。不过听闻凤鸾娘子一曲十两,我们这些吃官粮的可消受不起。”
凤鸾笑出声,清脆如银铃:“裴捕快说笑了。正因大人率真,凤鸾才想请您品鉴。知音难觅,岂敢谈钱?”
霍元晦看了眼渐暗的天色:“眼下天色已晚,凤鸾娘子若有客人来,我们在此,多有不便。”
“无妨,我已告诉妈妈,说在宴席那日受了惊,她允我三日假,不会有人来的。”
凤鸾持竹双手重敲,琴音铮然,两声清越琴音骤然响起,如金戈铁马般震得二人心神一凛。
凤鸾双手敲击越来越快,持竹只能见到残影晃动。琴音如骤雨倾盆,时而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,时而如惊涛拍岸震耳欲聋。弦弦急转,声声催心。
忽而曲调一缓,却似暴风雨前的宁静,令人屏息。紧接着一串短促的急音骤然迸发,仿佛让人看见孤身陷阵的将士,四面楚歌却仍持剑而立。琴声里透着刺骨的肃杀,又暗藏视死如归的决绝。就在厮杀最酣之际,琴音戛然而止。
余音绕梁,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。裴霜与霍元晦仍沉浸在方才的琴境中,半晌才如梦初醒。
这就结束了?没听够呢。
这是裴霜的第一想法。
她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怅然。抬眼望去,烛光映照下的凤鸾美得惊心动魄,肩头金凤刺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恍若振翅欲飞。难怪那些公子哥儿趋之若鹜。
霍元晦的目光仍牢牢锁在凤鸾身上,连她开始弹奏下一首舒缓的曲子都未能收回。
裴霜心里酸溜溜的,接下来这首比较舒缓的曲子,完全没有听进去。
他什么意思?一直看人家,这是听曲呢,还是赏美人呢?
她自知不如凤鸾美艳,可她以为霍元晦是与其他男子不同的,前段时间与她许下的诺言,见着绝色美人,就真的抛之脑后了吗?
她不禁心里酸,眼里也酸,肚里也酸,五脏六腑都跟着泛起酸水来。
第二曲琴音终了,霍元晦沉声开口:“先是《十面埋伏》,再是《定风波》,凤鸾娘子好气魄。”
凤鸾这次的琴音,与宴席那日的完全不同,这次更加大胆,外放,琴音中含着畅快,意气风发,似有大仇得报的快意。
她一个花楼娘子,怎会有这些情绪?
夜色漫进屋内,小丫鬟多点了两盏油灯,不知不觉,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半个时辰。
裴霜“嚯”
地起身,差点带倒了身后的圆凳:“曲已听罢,告辞!”
话音未落,人已大步流星往外走,连个眼风都没扫向霍元晦。
霍元晦还沉浸在思绪中,迟了一步才反应过来。凤鸾出来相送,轻纱衣薄如蝉翼,她红唇轻启,呵气如兰,娇媚姿态尽显:“霍大人还想听什么,长夜漫漫,凤鸾今夜只为您一人而奏可好?”
他眼神本在她肩头凤凰处流连,闻言脸上陡然沉下去:“凤鸾娘子不是说歇三日吗?才两日,就坐不住了吗?”
他冷笑一声,“抱歉,公务在身。”
霍元晦追出门外,然这条红楼花街正是热闹的时候,街上人熙熙攘攘,他竟一时找不到她的身影。
他心下焦急,跑哪儿去了?顺着回府衙的路一路找过去,都没看见人。
霍元晦脚步都有些不稳,她会去哪儿呢?
他知道她肯定是生气了,可没想明白为什么生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