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史沫特莱?”
王至诚想起那金碧眼的美国记者,“我听说她身边有个秘书,叫冯达?”
“对,就是他。”
丁玲点头,“冯达懂俄语,帮史沫特莱整理采访稿,人很细心。不过现在不说他,你还记得袁殊吗?”
“当然记得,他去年从日本回国,办了《文艺新闻》。”
王至诚眼前一亮,“他胆子大,在报纸上用‘侧记’名义写‘左联五烈士’事迹,还配了漫画,国字号审查官都没看出来。”
“就是他。”
丁玲笑了笑,“我正想找人帮编《北斗》,你若愿回左联,副编辑位置给你留着,或当美术编辑也行,你画的插画,比上海书局画师还细腻。”
王至诚愣了下,随即摇头:“我可以化名给《北斗》写稿、画插画,但副编辑……还是请袁殊来吧。他办报有经验,人脉也广。美术编辑的话,胡底和李士群都懂绘画,虽没加入左联或美联,但人品才华都靠得住。”
“胡底?李士群?”
丁玲皱眉,“我听说过他们,在上海文化圈小有名气,可毕竟不是自己人,要不要再考察考察?”
“放心,袁殊我了解,他跟冯雪峰配合过,立场没问题;胡底和李士群,我跟他们打过交道,对国字号文化围剿早不满了。”
王至诚语气坚定,“我去做他们工作,保证下个月就能到岗。”
丁玲看着他笃定的样子,点了点头:“好,我信你。不过你自己要小心——你现在是‘多重身份’,既跟东北军有联系,又帮左联做事,档案上没你名字,党派也没明确。看似安全,可一旦出事,连证明你身份的人都没有,说不定……连尸骨都没人收。”
王至诚心猛地一揪。他从没想过这些——只知传递情报、组织“美联”
、帮左联办刊物,却忘了自己像黑暗里的影子,存在痕迹微弱得可怜。可看着丁玲眼中的担忧,想起鲁迅的书法、胡也频牺牲前的诗句,他忽然笑了:“只要能让左联的星火传下去,就算没人记得我,也值了。”
丁玲没再说话,只拍了拍他的肩膀,放低声音,“红一方面军去年秋天组建,用‘诱敌深入’打退了国字号第一次围剿。可今年2月,蒋司令又调了2o万兵过去,第二次围剿怕是要开始了。”
王至诚心沉了下去。他想起在沈阳时,张学良说红军时复杂的眼神,想起国字号宁愿把兵力用在“剿共”
上,也不愿防备日军野心,只觉胸口堵。
这时,候车厅广播响起,提醒前往上海的旅客检票。丁玲起身收拾帆布包:“我该走了,《北斗》第二期稿子还等着我回去编。你去丁佛言先生‘百日’祭时,多留意周围,最近日本特务在北平活动频繁,川岛美子说不定已经到了。”
“我知道了,你路上小心。”
王至诚也起身,帮她拎行李。
到了检票口,丁玲忽然回头,从包里掏出枚铜制五角星徽章,递给王至诚:“这是‘左联’纪念章,你拿着,说不定以后用得上。”
王至诚接过徽章,冰凉金属触感让心头滚烫。他看着丁玲随人流走进站台,黑色身影渐渐融入昏黄灯光,忽然觉得,纵使前路满是荆棘,只要有丁玲这样的人、鲁迅这样的先生,还有无数未理想奋斗的同志,左联的星火就不会熄灭,革命的道路就不会中断。
候车厅时钟敲过晚八点,灯光依旧明亮,人群依旧熙攘。王至诚握紧徽章,将鲁迅的书法小心揣进怀里,转身向车站外走去。他知道,自己的使命还在继续,左联的斗争也还在继续,这1931年的春天虽冷,却已埋下燎原的火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