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台的采访车扬起尘土驶离村口时,龙安心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。
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银水泼在梯田上,刺得他眯起眼睛。
摄像师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让他心里硌着块石头似的难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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晓梅,那段皮影戏。。。。。。"
他转身寻找吴晓梅的身影,却发现她正蹲在鼓楼阴影里,用绣花针挑着指尖的血珠。
十几个孩子围着她,手里都攥着褪了色的皮影人偶。
"
汉官老爷的胡子被阿亮扯断了。
"
吴晓梅头也不抬地说,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屋檐下的燕子。
她指尖的血抹在人偶的乌纱帽上,洇开一片暗红。
龙安心蹲下身,拾起那个残缺的皮影。
这是他们熬了三个通宵制作的《祭鼓辞》道具,原本讲述的是清代苗民为反抗苛捐杂税毁鼓盟誓的故事。
方才省台拍摄时,十二岁的阿亮突然用苗语即兴加了段唱词,讲的是"
汉官征税征到阴间去,连蝴蝶妈妈的嫁衣都要剪一块"
。
"
导演说这段要剪掉。
"
龙安心摩挲着皮影断裂的竹签,签子上的毛刺扎进他拇指的茧里,"
他们怕影响民族团结。
"
孩子们突然安静下来。
阿亮把掉落的半边胡子紧紧攥在手心,塑料片边缘在他掌心勒出红痕。
龙安心注意到这孩子右手小指缺了半截——去年跟着父母在东莞玩具厂过年时被冲床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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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龙老师,"
阿亮抬起头,瞳仁黑得发亮,"
务婆婆说古歌里原本就有这段啊?汉官李大人强征鼓捐,把阿榜姑娘的银项圈都。。。。。。"
"
摄像机拍的和火塘边讲的不一样。
"
吴晓梅突然打断他,从裙摆撕下一条布缠住阿亮渗血的手掌。
她今天穿着靛青色的传统服饰,衣领上绣着星辰纹,一动起来就像夜空在流淌。
龙安心望着村口尚未散尽的尘土。
半个月前州文旅局打来电话,说省里要拍"
民族文化进校园"
的专题片,点名要他们传承班出节目。
当时他激动得连夜设计了双语教学流程,却忘了考虑审查的红线。
傍晚的炊烟刚升起,他的手机就炸开了锅。
县宣传部的、教育局的、民宗局的,最后连深圳文博会对接过的记者都发来消息。
龙安心蹲在玉米地里一条条翻看,汗水滴在屏幕上晕开了那些链接标题:《是文化传承还是历史挑拨?》《苗族皮影戏丑化汉族干部形象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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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心!
"
吴晓梅的声音从坡下传来,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急促。
她提着裙摆奔跑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蓝鹊,发间的银铃铛碎响成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