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宝饭上桌时,屋里顿时飘起股甜香。紫糯米蒸得油亮,中间嵌着圈蜜饯,青梅是碧的,山楂是红的,核桃碎像撒了把碎金,最顶上卧着颗完整的红枣,活像只展翅的鸟。陈露特意在饭上淋了层桂花蜜,蜜汁顺着米粒的缝隙往下渗,在盘底积成小小的琥珀池。伊莲娜掏出手机拍照,闪光灯亮得像小太阳,“我要给巴黎的妈妈看,告诉她中国的年是甜的。”
雅克教授用勺子舀了一小块,糯米黏在勺上,拉丝能牵出半尺长,他笑着说:“这饭会拉着手,像朋友舍不得分开。”
酒过三巡,邢成义端上了压轴的素火锅。紫铜锅擦得能照见人影,中间的烟囱冒着白气,锅里的汤“咕嘟咕嘟”
翻着泡,浮着的枸杞像群小红鱼。陈露早把素丸子、豆腐泡、粉丝、菠菜分盘摆好,邢成义挨着往锅里下,“这素丸子是用胡萝卜和豆腐做的,煮透了吸满汤,咬一口能烫着舌头。”
苏菲学着用漏勺捞丸子,手被蒸汽烫得缩了缩,徐涛赶紧递过双长筷子:“用这个,安全。”
雅克教授突然指着窗外的红灯笼问:“为什么过年要挂红色?”
王店长正给客人添茶,闻言往窗外看了眼,阳光透过灯笼的红绸,在地上投下片暖融融的光晕。“红色能赶跑‘年兽’,”
他说这话时,李萌萌正趴在门框上听,忍不住接嘴:“王店长说,年兽怕响声和红光,所以咱还得放鞭炮。”
苏菲眼睛瞪得溜圆:“像童话里的怪兽吗?”
苏清沅笑着点头:“比童话里的温柔,只要咱热热闹闹的,它就不捣乱了。”
饭吃到尾声,陈露端上了杏仁茶。白瓷碗里的茶汤泛着奶白,撒着层金黄的桂花,还卧着两颗圆滚滚的莲子。“这是用甜杏仁磨的粉,”
她把调羹放在碗边,“冬天喝着暖身子,寓意‘幸福圆满’。”
雅克教授端起碗,先凑到鼻尖闻了闻,桂花的香混着杏仁的醇,像浸了月光的风。他小口抿着,突然放下碗,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本厚厚的画册,翻开其中一页——是幅油画,画的是巴黎街头的咖啡馆,壁炉里的火正旺,桌上摆着面包和热可可。“这是我去年画的,”
老教授指着画说,“和这里很像,都有温暖的火,好吃的食物,还有朋友。”
离别的时候,苏菲非要把自己围巾上的羽毛胸针送给李萌萌,“谢谢你的画,”
她指着李萌萌刚才偷偷画的写——画上的苏菲正举着包子笑,嘴角还沾着点芝麻,“我要把它贴在我的游记里。”
伊莲娜把笔记本递给陈露,上面画满了今天的菜,每样旁边都标着中文音,最后一页画了个笑脸,旁边写着“中国年,甜的”
。雅克教授握着王店长的手,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:“你们做的不是菜,是生活的味道。”
客人们的车拐出巷口时,邢成义正蹲在院里劈柴,斧头落下,柴块裂开的纹路里还嵌着点雪。陈露端着碗杏仁茶出来,递给他:“刚温的,喝口暖暖。”
王店长站在门廊下,看着远处灯笼在风里晃,突然说:“明年初二,咱备点法棍,夹着素火烧给外国客人尝尝,中西合璧。”
李萌萌举着刚收的羽毛胸针,往画本上别:“我得把今天的事画下来,写上‘素味斋的初二,有咖啡香,有桂花甜,还有蓝眼睛里的中国红’。”
灶房的蒸汽还没散,混着刚蒸好的糖包香,在屋里漫成团暖雾。苏清沅正帮陈露擦灶台,徐涛蹲在旁边捡掉在地上的芝麻,捡一颗放进嘴里,甜得眯起眼。窗外的阳光越明媚,青石板上的冰霜化成了水,顺着石板的纹路往低处流,像条看不见的小溪,载着素味斋的烟火气,慢慢淌向巷深处。
王店长往锡罐里续了点新茶,沸水冲下去,茶叶舒展的样子像极了刚才雅克教授笑起来的皱纹。他端起茶杯抿了口,茶水里的茉莉香混着远处隐约的鞭炮声,突然觉得这初二的日头,比初一更暖了些——原来年味儿从来不止一种,它能藏在素包子的褶里,躲在杏仁茶的甜中,甚至落在蓝眼睛的惊叹里,像颗会芽的种子,在哪块土壤里都能长出春天。
客人们的车辙刚在巷口消失,邢成义正拎着水桶往院外泼洗涮的水,冰碴子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白。王店长掀着棉帘出来,手里还攥着刚才给客人添茶时用的铜壶,壶身上的水汽正一点点凝成小水珠。
“成义,歇会儿。”
王店长往石桌旁的竹凳上坐,指腹在冰凉的桌沿上蹭了蹭,“明儿就该回了吧?”
邢成义刚把水桶靠墙放稳,听见这话直起腰,后颈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滑,在蓝布褂子上洇出片深色。“嗯,明儿,初三一早的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