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的米饭是红米饭,用花汁染成的,花中带着微微清香,宁安最近很喜欢。按规矩,食不言、寝不语,一道菜至多三口便要撤下,防着宫女太监以此探得他们的喜好。只是他们夫妻二人在一起,没有那么多讲究。
宁安吃了小半碗饭后就不吃了,肃宁问她,“菜不合胃口?”
宁安摇头,“我要留肚子等着待会儿吃点心。”
小厨房昨日拆了蟹,今日会做蟹粉酥。
肃宁拿她无奈,“你呀。”
她为他剥虾、挑鱼刺,“吃慢些,别卡着。”
想想前几日吃鱼卡着了,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鱼刺挑出。鱼刺划破了嗓子,嗓子肿了好久,今日说话还是哑哑的。这几日,教她的几个师傅,趁着她不能说话,无法反驳论辩,好好的训诫了她一番,气的她整日脸都是鼓的,皇上笑她,兄姐笑她,爷爷奶奶也笑她。
吃了午膳,两人一边散步一边去了静怡轩。选秀不是上朝,用不着穿朝服。两人直接从正门走入,寻常的装扮,寻常的闲步,并未引起偏殿秀女们的注意。
小七正要通报,肃宁将手指放到唇边,示意他噤声。
宁安看着左右两殿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们,心中酸,“世人均说妻子该大度,该为丈夫广纳妾室,传宗接代,延续血脉。却没有一人说,丈夫也该大度,为妻子广招郎君,让妻子可比可选。”
大度,原是指宽仁而爱人喜施,意豁如也,常有大度,不事家人生产作业。可加在女子身上,以妻子之身为丈夫纳妾,催促着丈夫纳妾,看着丈夫同旁的女人生孩子,还要养育旁人的孩子,变成了大度。既不公平,又可笑。
肃宁执起她的手,放到唇边亲吻,“世人皆要女子大度,可我不要。我要我的小妻子小肚鸡肠,最好再泼辣跋扈些,才好将我保护好了,不被别有用心之人沾染了。”
宁安看着他笑,随即又故作恼怒,“难道你没有自制之力吗,还要我看着。你又不是东西,难不成我还能锁起来不成。”
肃宁回视着她,“我不就是你的东西吗?”
他一把揽过她的腰,“你最好打条锁链,将我紧紧拴在你的腰上。”
天地为盟,星月为誓,这可是他甘愿挫骨扬灰、历尽千万劫,也要护住的小姑娘啊。他怎么忍心让她哭,让她痛,让她伤,让她哀。他的小姑娘啊,吃了那么多苦,哭了那么久,痛了那么久,伤了那么久,哀了那么久,他疼都疼不过来,一念永不灭的夙愿,他只要她开心快乐。
秀女们不敢吃东西,又怕一口不吃肚子鸣叫殿前失仪,只是捏起一小块小小吃上一口,吃完后,赶紧喝口茶漱口,轻轻一抿,生怕掉了唇上胭脂。
点心的量不大,徐秀儿乐得她们不吃。她端着小碟,站在窗边,正要找个凳子坐坐,便见有人走过。
“欸,姐姐,这怎么有外人?”
自入宫那日起,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,初入宫时一百多人,如今只剩二十几人,她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,小屋一间两人,大屋一间四人或六人,便是没说过什么话,彼此也都认识。
瑯嬛顺着她的手看过去,脸色猛然一变,二话不说直接跪下。“皇上万万岁,皇后娘娘千千岁。”
众人原在三三两两站着,等了许久,有些人低声抱怨,突然听到她的声音,甚至不敢抬头,便跟着跪下了。徐秀儿愣住了,跪在她脚边的秀女忙拉了拉她的衣摆。她反应过来,不知所措,手忙脚乱,四处找着能放点心的地方,最终端着盘子跪下了。她脑子里一团乱,既惊又怕,又暗骂自己看什么窗外,吃什么点心。她猛地磕了一下头,砰的一声。“皇上恕罪,皇后娘娘恕罪。”
宁安看着她,以团扇遮口,忍不住笑出声。
肃宁见她笑了,也跟着笑了。“起来吧。”
他对徐秀儿道,“你既然逗乐儿了皇后,朕便恕了你的罪。”
说罢,他牵着宁安走入了正殿。
“那是谁?”
他问宁安。
“齐州员外郎之女,家乡有心爱之人了。”
宁安贴在他耳边低声道,“她父亲是个才下却有野心之人,凭着真才实学走不通,便想走宁家的路。”
靠着生下女儿,送出女儿,换得权势地位。“她母亲没有儿子,只有四女,心中何尝不是打着靠女儿稳固地位的心思。”
不过是比起父亲,母亲更擅于伪装罢了。
入宫选秀的女子,早在名单报上来时,宁安便通过暗卫、枳花楼以及竫也查了一个遍。那段时日,他初登基忙碌异常,她也是忙碌异常。夫妻二人常常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,晚上眼疼腰酸头涨,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,闭眼就能睡着。
“唐氏姐妹二人可还本分?”
肃宁端起茶喝了一口。
宁安轻摇着扇子,给他扇风。“倒是本分,她入宫之后瑯姚曾差人去看她,意图给她换间好些的屋子,她拒绝了,只当作不认识。”
有时长街之上,花苑之中遇到,她也是装作不相识,礼数周全。“她的一言一行,均没有不妥,可我就是不喜欢她。”
感觉说不清、道不明。
肃宁抚上她的眼,“她的眼睛。”
一言一行再周全,面上做的再好,一双眼睛也不讨人喜欢。
宁安道,“好好的一双眼,糟蹋了。”
原是柳叶眼,偏偏要改成丹凤眼,虽面相上有了威仪又有了妩媚,却没了良善纯真之相,美则美,媚则媚,少了些纯净,多了丝算计。加之丹凤之眼与她并不相称,乍一看有种眼球凸出之感,会生出不协调之感。“她母亲当真是狠心,也不知她是自愿还是被迫。”
乍见瑯嬛,她便有丝怪异之感,后经连墨白提点才知晓她幼时动过眼睛。将纤细流畅的眼尾割开些许,切掉一些皮肉后向上轻挑,以极细的针缝合,待伤口愈合,疤痕消除后,又以棕黑色墨水纹于睫毛之下,眼尾、眼睑,人为加深眼睛线条,做出瑞凤丹凤,富贵之相。娘也曾说过,她在杭州之时,遇到一个绣娘,一手绣技出神入化,除了可在布上绣花外,还能在极薄的纸上,人之薄皮之下纹绣。切开眼角不伤眼睛,只取表皮,缝合之时将线头藏于皮肤之下,这些都是绣技。据胡耿说,江湖上曾有一个号称鬼医的人,还可以为人该换面貌。不过鬼医已经去世多年,是否为真尚不可知。
肃宁道,“身体肤,受之父母。若是无目的,无算计,无欲望,怎会连从父母处得来的相貌都要改变呢?”
切开眼角或许是她年幼之时,父母所为,可以纹眼之事,定是她自愿。与眼上纹绣,色彩异变,每隔两三年便要补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