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娘子笑容渐深,“只怕还有其他事吧。”
摄政王妃借着查恭懿大长公主往事,已经将手伸入镖行行当了。“怎么,一个周家归顺还不够吗?”
驿传行,买进天下消息,卖尽天下消息。他们镖行,就是凭着蛮力冒着危险赚些银子,哪里值得堂堂摄政王妃,日后的皇后娘娘如此关注。
“驿传有驿传的渠道,镖行有镖行的渠道。”
乐娘子道,“做人,不能太贪心。”
胡耿捋了捋胡子,“咱们色令智昏的主子说,他的小妻子这不是贪心,只是没有安全感。”
他甚至将赤炼堂给了她,允许她越过他管理赤炼堂,并要求赤炼堂众人听她的话,对她忠心。权势可以压人,却不能让人心服。不管别人如何想,不管摄政王对王妃有多么纵容,赤炼堂的多数人心中是大为不服的。只是他想,以摄政王妃的心机与手段,怕是要不了多久,便能收服赤炼堂的众人。她看似温柔似水,实则强横,神挡敢杀神、佛挡敢杀佛。同样,她亦懂得忍耐二字。
他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,王湘湘为何会被杀,与她同箱中的女子是何人?虽尚且不知,但无一不指向摄政王妃与萧兰溪幼时的恩怨。萧兰溪之死,真的只是意外吗?萧兰溪小小年纪便背了无数恶名,真的是她天性如此吗?亦或是,她在不知不觉中,受了旁人的引导,在旁人有意的控制下,成了一个嫉妒心重、恶毒的人。茶和店又是否参与进了王湘湘之死中呢?
“水亭轩这些日子倒是本分。”
胡耿看了她一眼,“并非本分,而是摄政王妃在其中安插了些人。”
男人有男人的方式,女人有女人的方式,看似后院多了几个奴婢,多了几个浆洗的仆妇,却能将一个门派闹的天翻地覆,让门派门主整日被围困在这些女人间的琐事中苦恼气愤。只需要一两个月,便能让探子站稳脚跟,亦能趁着混乱,打探到、找出对她有用的东西。说罢,他转身离开。
回京的路上,绕了好些路,玩了一个多月,这才赶在三月前回了京城。宁安这一路玩的畅快,也累狠了,回来后睡了一日一夜,第三日才同肃宁一起入宫拜见皇上皇后。
宁安直接去了无妄宫看钱元华。“娘。”
两年多没见了,钱元华依旧如曾经一样。她笑道,“娘看着越年轻了呢。”
此话倒不是奉承。钱元华几年前便开始以蛇毒为基础眼就驻颜霜了,颇有成效。
虽两年未见,但书信不曾断过,倒也不显得疏远。钱元华拿她当女儿,自然不在意那些礼节,将她招到身边,“司饰房刚做的红宝石头面,你瞧瞧怎么样?”
“红宝石珍贵,只是一味镶嵌在冠子、钗上,显得笨重。”
她拿起半扇龙凤冠,冠子沉重,若非祭祀、大典,戴着怕是能累酸了脖子。“宫中的手艺确实不错,只是心思比不过民间一些手艺人。”
所作出的钗饰,满是巧思。
她抬手,阿朱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。托盘之上,是一套点缀镶嵌珍珠的头面。那些珍珠硕大、圆润,是宫中都难见的极品。“娘,我这次带回一个钗娘,手艺特别的好,这便我让她为您做的。”
算起来,王爷算不上一个好儿子,真论起孝道,也没多孝顺。幼时总是气爹娘,给爹娘惹麻烦;大了些后,又与爹娘疏远了;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,心思更是分不出多少在爹娘身上了。
钱元华拿出一支钗细细看着,“这些珍珠,看着像是供奉祖先的。”
她笑看着宁安,“你们去岭海了?”
岭海,指两广地区,因其地北倚五岭,南临南海而名之。岭海虽瘴疠、蛮荒、僻陋,却多出善养珠之人。他们在拾到海贝,用一种极其细薄的刀片撬开贝的壳,确认生珠后,便将海贝送入深海中,待到几年后,再去寻来。为了保证珍珠的品质,他们不会给将贝放入网兜中,只会圈定大概的区域。每每下水采珠,除了需要水性极好,危险性还极高。
“十几年前,宁儿便起了建水师的念头,当时国库空虚,皇上又没法明着支持他,他就与你父亲、霍粤的父亲等人,在岭海养珠人的海域,私自组建了一支水师。”
这支水师暗中训练了三年,不说百战不殆,却也是骁勇善战,船上的水军,均是精锐,最大的不到四十,最小的十七八岁。“有一次,他们训练归来的途中,遭到了伏击,船沉了,一船八十六人,无一人生还。”
伏击他们之人,至今不知。“他去打捞沉船了?”
若无人肉滋养,这些珠子如何能养的这么硕大、圆润。
宁安点头,“一为八十六人遗体,二为收服岭海养珠人。”
岭海养珠人本就不满朝廷要求他们上贡珍珠,自那艘船沉后,船上八十六人的父母、妻子、儿女便更加记恨朝廷了,不过是人微,无法反抗。“既然有人凿沉了船,杀了满船的人,船上便定会留下痕迹。当年,他们义无反顾的追随王爷,王爷也该将他们寻回,送他们回家。”
他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他而死。
“他昨日来看我时,眼底还是红的,人也瘦了一大圈。”
自己的儿子,平日里无论怎么气她,也不过是面上的,她如何能不担心、不心疼。以他的性子,定是亲历亲为。海底危险,便是善为水嬉者,潜入深海,内脏也会受不了,更何况他们还要睁开眼睛去寻找沉船的痕迹,去寻找骸骨。
“自是危险的,不过王爷挂了熟皮囊,倒是要好多了。”
她说的轻描淡写,其中的风险绝口不提。
钱元华知晓她是报喜不报忧,便换了一个话题,“熟皮囊?”
宁安笑道,“想想淘气,通过水囊想到了既然水囊能装水,便能装气。因兄姐管教她,不服气,灌了好几个水囊的气,躲到了池底,让我们心急。”
王爷急得差点命人抽干池塘水,后来还是水囊中没气了,她憋不住,自己游出来的。王爷快气疯了,提着她,不顾她的求饶哭嚎,当着所有人的面,狠狠打了一顿,而后又罚她跪了一整夜。去岭海之前,王爷便差人做了不少熟皮囊,到了岭海后,又着急了采珠人,将熟皮囊改良。后他们分小队,接力下海,风雨不停寻了半个月,终于找到了船的残骸。他们离开时,已经打捞起七八具骸骨了。
钱元华转动着珠钗,“岭海归顺了。”
宁安点头。王爷每一次下海,她都担心害怕,偏偏他又是带着孩子们一起下海,更让她时时惊怕不安。每次他上来,因窒息大口喘息的样子,因海底气压过大,口鼻眼耳流血她都心疼的说不出话来,只能看着他哭。水性极好的禾禾,在深海都呆不了多久,更何况是他。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上来,她无数次想跟他说,岭海不归顺便算了,大不了日后举兵就是。可见他呼吸不顺,眼睛疼的睡不着的样子,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钱元华去过岭海,怎会不知海底汹涌危险。她放下珠钗,忍下心底心疼,呵笑一声问,“便是这样便收服了?他还说了什么,能让岭海那些采珠人将做为供奉物的珍珠送给你们?”
“王爷说,我要留给我的儿女一个太平盛世。”
他说,我来,是内疚,也是利之一字。
他说,若无妻儿,我要这天下做什么。我要了,便是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,我既然要了,便要给孩子们留下一个太平盛世。
他说,我的错我弥补,我将他们找到,捞出来,你们日后老老实实、本本分分过日子,我给你们太平,让你们的孩子有平等的读书的机会,给你们平等的律法,我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你们帮帮我,帮我一起给我们的孩子们留下一个太平盛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