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老爹仍旧不忿,被儿子带着来到这里凑热闹。
看着看着,外邦商队的伙计十支全中,儿子先前说这人定是只能投过半数,瞬间被打脸。
姜老爹抚着胡须,假意道:“儿啊,这世上之人,人外有人,投壶这等事,有人强过你也是自然,这等歪道,便是到了极致也是好的,可到不了极致,无异于小儿玩闹。”
姜益文愤愤道:“定是这箭矢有异,做的重了便容易了。”
“你去啊,倘若没有十支全中,便承认你技不如人,以后就把读书放于首位。”
姜益文表面没说话,心里想的是,投壶这玩意,他自信没人比他更厉害,手感,准度无一不是万中挑一,来了个外邦商队,随便一个伙计就能强过他?
到了他的顺序,已经有三十多个人投过了,这个壶摆的距离不近,比百姓自己玩的难度要高,壶口也更窄。
姜益文拿到箭矢的时候,放在手中掂量,重量和材质都没有做假,他眼睛紧紧盯着,那伙计手上用的就是这一套,他站定。
姜益文找回感觉,第一投很快赢得欢呼。
到了第七支,壶口已经被前六支挤的狭小许多,他定心屏气,投出的那一刻,却知道这支难了。
果然没中。
周遭一片可惜,只因过半数半折,七支才能免费一顿,前面的三十人中,大多数都是三支七折,只有五六人投的超过半数,便打了半折,若是姜益文这支中了,就是七支了,前面还没有人投出这个成绩,而如此也能饱餐一顿,不需要付什么银子了。
还剩三支,姜益文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,第七支没中,但第八支,第九支,第十支全中,壶口满满当当,竟然投中九支,只查一支,便是满堂彩。
周遭的欢呼和可惜声都有,姜益文还是心叹没发挥好,他有点郁闷,姜老爹过来安慰,说的还是那些,姜益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心里倒是一直在想刚刚十支全中的那人练过多久,很快,姜老爹一改口风,“听说这家酒楼过了七支便可不需银钱吃一顿,不如我们上去试试。”
姜益文看着刚刚有人交给他的对牌,方方正正的模样,上面写了个“玖”
,说是凭此上楼,他叹口气,“叫上阿母一起来便是。”
姜家三人上了三楼,姜老爹感叹这外邦商队必是家底浑厚,才能造这三层楼,上了三层,视野之开阔让人心折,热气腾腾的火锅,香气四溢的烤肉,还有奶茶炸鸡面包这样从未体验过的食物香气。
姜老爹并不在乎这免费的一顿饭,他家本事商贾之家,做的生意也不小,但此时也觉得这外邦商队果真是新奇,弄的吃食他走南闯北,竟然也有没见过的。
姜益文将信将疑的按照一个小孩(懂事勤恳的安德鲁)的推荐,点了个铜火锅,这东西姜老爹早些年去西北边也吃过,不过多是羊肉,寒冷时候用来御寒发热的,不过这处除了能自选羊肉,还有好多别的未曾见过的菜蔬,大约是从外邦来的。
“这些东西倒真是新鲜。”
姜母道。
姜益文也觉得挺新奇,“明日再来投,这店家不知还要不要我来?”
姜老爹道:“听外边人说,说是一日投个一次是允的。”
姜益文年少轻狂,“确实如此,碰上了我这样的人,岂不是一日三餐都能在此处不付银子吃了。”
“不付银子免费吃半月?这是真是假?”
一个布衣小子惊讶的问同伴。
九角巷里,这处是城中前段时间大多数外边流民的安住地,布衣小子正是和同伴一家路上结识的,一路受冻挨饿,总算来到了庠城,好在那是庠城还能收人,在这之后,宣王画地为牢,不许百姓逃亡,大肆征兵,农户充作军户,能提前来到庠城的,都是运气极好的人家。
同伴道:“这是自然,听闻有人已经投中过九支,不花银钱就能饱餐一顿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想去?”
同伴郁闷而笑,“怎么不想去去?我原先同阿娘说了此事,可她说我从未玩过投壶,盖能投中几支?便让我在家做活,不要花无谓功夫。”
他又道:“阿拦,别说这个,你不是向来最会玩这些,上次你用弹弓打的鸟,准极了,你去碰碰运气,说不定呢,那处可是不付银钱就能吃一顿,比你平日里讨要的剩菜可好多了。”
叫阿拦的少年有点犹豫。
同伴不知内情,而他知道,他家是逃荒来的庠城,但也不止是逃荒来的庠城。
他阿父魏耶原是熙朝的御史大夫,当熙风帝为让宣王上位,铲除异己,身为言官的御史便上奏弹劾,其间数十年,被杖责暗杀者甚众,言官交章弹劾,然而后来情况每日俱下,到了宣王掌握大多数权柄的时候,阿父朝中同为官员的学生送来密信,直言宣王将登大位,魏耶再这样下去,将性命不保。
魏耶为官三十多年,自然不会轻易退让,但学生说魏耶家中子女如何,老母又如何,然而直到最后,魏耶都没有决心离开都城,在出事前一晚,学生叹息老师中直,便使了手段让一家人离开都城,第二日魏耶醒来,还要回去,却已经听到获罪的诏令。
果然,他们隐藏在都城不远处的农家,一月时间不到,宣王囚禁熙风帝谋反,都城已经不能再回去,而征兵和旱灾早已经让这处不再是安居之所,他们开始同乡民一样,往邵王地界来。
一路上风餐露宿,被偷被抢,一路上到了庠城的,只剩魏家父子父女三人,不仅如此,魏耶染病宿床已久,还要吃药,魏宜眉是女子,整日做绣活换钱,魏阿拦年纪尚幼,做不了什么事,每日帮人割草看摊,家中因为银钱不够,阿拦便把那些卖菜小贩剩的菜讨要来,但小贩生意好,那天就没得菜吃。
而魏阿拦犹豫的,是他这样的身份,能抛头露面吗?
犹豫到了黄昏,饿的肚肠乱叫,听到同伴又说有人投中七支,他可耻的心动了。
很快,阿姐叫他进去收绣好的东西去换钱,他话语吞吐提起此事,魏宜眉貌美秀致,便浅笑着看弟弟,“原先你在家里,投壶玩的最是不错,何不去试试看呢?”
魏阿拦眼睛一亮。
66。古代(五)·
城北大街,外邦商队的酒楼已经彻底打出名声,此朝无宵禁,到了黄昏近傍晚,夜市人流如织,热闹更胜白天。
谢负安就是在此刻醒来的。
他摸摸脑袋,一阵难忍疼痛,他嘶了声,摸摸身上,才发现身上外袍不见了,再一看,靴子也没了,他艰难的爬起来,看到对面墙壁上的另一个自己。
他惊诧了一秒。
他还活在这世间吗?
水银镜有多珍贵,他自然知道,听闻前朝外邦进献,也只上贡了一面镜子,赏了宠妃,皇后发难,背后势力相搏,后来牵扯了一干人众,这是著名的水银镜案,而这面镜子显然比起那面要更夸张,几乎占了一整面墙,镜中之人清晰可见,完全就是另一个他。
他在镜中正了正衣冠,然而发簪,外袍,靴子的失踪还是让他看起来和疯子无异。
他环绕四顾,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门,这门与墙体四面合缝,雕饰精美,他拉了拉门栓,却没有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