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湘绮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,唇角微扬:“这丫头就爱听些神神鬼鬼的故事。”
她轻抿了口酒,眼风都不曾扫向裴霜,“若得闲,倒可来府中给她解解闷。”
“小娘子正是活泼的年纪。不过案子未破,怕是不得空。”
裴霜挺直腰背,不卑不亢道。她可不会认为傅湘绮与她说话是高看她一眼,她心知肚明,这位贵妇不过当她是取乐的玩意儿罢了。
“也是。”
傅湘绮搁下酒杯,绢帕轻拭唇角,“正事要紧。”
裴霜没再开口,认真的当好一个护卫。
宴席将尽时,忽闻一阵骚动。压轴的表演终于要上场。
有人低呼:“凤鸾娘子来了!”
众人纷纷引颈张望。仆役们抬着扬琴上台,在台上搭好琴架,佳人身影隐在黑暗后,影影绰绰,看不分明,勾起人无限遐想。
大家都在看凤鸾时,霍元晦却担忧着屏风后的人,因有阻隔,他并不能看清楚,只看见傅湘绮与她似乎在交谈。
盛京里的官家娘子都有些脾气,他怕裴霜无意惹了人,但显然他是多虑了,她那么聪慧,怎会不知道轻重。
女宾席这边窃窃私语:“听说这凤鸾的琴技堪称一绝。”
“不过是个卖笑的,能给夫人奏曲是她的造化。”
“就是,咱们府上哪个乐师不比她强?”
裴霜听得眉头紧蹙。这些贵妇人珠围翠绕,嘴里吐出的字句却比刀子还利。凤鸾好歹是正经请来的乐师,倒被她们贬得连尘土都不如。
她只觉得虚伪,虚伪得厉害。这些人看着珠光宝气,不过披了一层人皮而已。
傅湘绮显然很受用这般奉承:“大伙儿且听听,若真奏得好呀,本夫人赏她十两银子。”
她唤来个丫鬟,让她去给凤鸾传话。
台上的凤鸾已经走了出来,那丫鬟神情倨傲,把傅湘绮的话转达,凤鸾福了福身,朗声答:“谢夫人。”
女人这边在讨论,男人那厢也不遑多让。
“凤鸾娘子姿容甚妙啊。”
“不愧是花魁。”
大家都等着主位的邹同逊开口,只是等了许久,却见他只顾饮酒,对美人毫无兴趣,众人自讨了个没趣。
段展源更是老练,只专心向主位敬酒,半分不掺和这些闲话。
要说邹同逊能坐上这知府之位,果真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老道。
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只顾着阿谀奉承、品评美人,却忘了傅湘绮还在边上坐着呢。邹同逊是上娶,有如今的地位岳父出了不少力气。
如今邹同逊身边并无妾室,甚至连通房也无一个,无论是畏妻如虎还是敬重发妻,总归是不敢当着傅湘绮的面明目张胆议论其他女子。
甚至连眼风都不敢往那边扫一下。
凤鸾已施施然落座,手中的持竹在琴弦上飞舞,优美的琴音倾泄而出,一曲《永安调》如清泉泻玉,又似杜鹃啼血,缠绵悱恻的琴音直抵众人心扉。
在座不少客居他乡的官员,闻此乡音,竟不觉潸然泪下。
就连主位上的邹同逊也微微动容,终于抬眸望去。只是台前灯火尽灭,唯余角落两盏孤灯,隔着重重光影,终究看不清那抚琴人的容颜。
裴霜凝神细听,总觉得这琴音里藏着说不尽的哀戚。
是她不懂风雅,听错了吗?
霍元晦肯定懂。
她眺向霍元晦,想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一点端倪,但很可惜,他垂着头,什么都没看见。
看着凤鸾身上披着的纱衣,想着她真是敬业,穿得这么薄,一定很冷吧,真想给她披件衣服啊。
想着想着居然走神了,等她回神,一曲已毕。
裴霜腹诽自己果然不是赏这等雅乐的料,竟也能听得魂游天外。
但听进去的人自是品味到了其中曼妙,凤鸾徐徐起身行礼时,满座宾客纷纷喝彩,嚷着要再奏一曲,倒真应了她“无人只听一曲”
的盛名。
段展源见众人如痴如醉,捋须笑道:“诸位放心,凤鸾娘子今日预备了三支曲子。”
邹同逊面露赞许:“段大人有心了。”
段展源含笑不语,心中却道这问花阁的头牌果然名不虚传,只是这出场费,当真不菲。
傅湘绮亦浅笑盈盈,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:“果然妙极,赏。”
方才那传话丫鬟又碎步上前,将一锭十两的官银明晃晃搁在琴案上,刻意扬声道:“这是我家夫人的赏。”
裴霜拧眉,傅湘绮看着大气,做出来的事情却透着一股小家子气,和个来献艺的娘子有什么好计较的?
凤鸾神色如常,倒是她身边的小丫鬟气得腮帮子鼓鼓的,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。凤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将银子收好,自己则重新落座,准备下一曲。
第二首,竟是《湘妃怨》。
琴音一起,满座皆惊,这般闺怨缠绵的曲子,本不该出现在喜庆宴席上。可随着那哀婉的曲调流淌,众人渐渐静默,竟无人再计较是否合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