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口中蹦出来的每个字,都像是惊雷当空炸响,震得他头皮发麻。
赵家背后的靠山,他们或许不知,段展源心里却跟明镜似的。
当年赵老太爷曾资助过尚未发迹的两淮盐运使邹同逊。如今赵家能在盐业上风生水起,全仰仗这位三品大员的照拂。
虽说盐运使也管不到他,但人家到底是三品大员,更棘手的是,邹同逊还有个任吏部尚书的岳丈,这层层关系,哪一环都不是他一个知府能轻易撼动的。
段展源将其中利害细细道来,可地上跪着的两人纹丝不动。
霍元晦挺直腰板,声音铿锵:“段大人,难道就因畏惧权贵,而枉顾这天大的冤屈吗?纵使邹同逊亲临,若敢包庇,下官拼着这身官服不要,也要告上金銮殿!让满朝文武都听听这百名婴灵的哭诉!”
裴霜紧抱骨灰坛,眸中寒芒乍现:“大人若不准,卑职便是单枪匹马,也要闯一闯那露落园。这些女婴的冤魂,总要有人来超度。”
“你们……”
段展源长叹一声,“本官何时说过不查?”
他转身负手,“要查,但需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。你们这……”
他瞥了眼骨灰坛,“毕竟来路不正。”
段展源并非是非不分的昏官,想当年初入仕途时,他也曾意气风发。只是宦海沉浮,渐渐磨平了棱角。此刻霍元晦的铮铮之言,竟让他久违地忆起了年少时的热血。
而裴霜更令他动容,女子之身,尚不畏艰险,他身为一方父母官,岂能未战先怯?
段展源捋了捋胡子,眼里精光一闪:“赵家的丫鬟尸首,是不是还在殓房?”
裴霜立即应道:“在。”
“她身上可曾发现什么与露落园有关的证物?”
他意味深长地问。
裴霜与霍元晦对视一眼,心领神会。
“回大人,”
裴霜唇角微扬,“徐北灵尸身上沾有露落园独有的金丹桂花粉。卑职怀疑,此案与露落园脱不了干系。”
段展源拂袖转身:“既然有关,还不速去搜查?”
“卑职领命!”
裴霜抱拳起身,眼中燃起一簇炽热的火光。
府衙的差役倾巢出动,连薛迈、李天常等人也奉命随行。
李天常跟在队伍后面,忍不住低声问道:“薛大人,怎么突然这么大阵仗搜查露落园?”
“不知道。段大人下的令,问那么多做什么。”
薛迈皱眉摇头,余光瞥见走在最前的霍元晦与裴霜,心头莫名一紧。那两人腰背挺得笔直,周身仿佛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气。
李天常垂头不敢再多问。
衙门这么多人,队伍在街上也有些浩荡,有些爱凑热
闹的百姓,纷纷跟着队伍后面。
裴霜眼尖,郦凝枝三人赫然在列。邵芳娘一脸兴奋地看向她,她却只能仓皇别过脸去。
她终究没能把她的三丫带回家。
露落园,丹桂的香味还弥漫在空气中,赵老太爷因为昨夜闹腾睡得迟了,差役们到的时候还没醒。
赵鹰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,开门见到这阵仗,下意识就要关门。
“奉知府大人手谕。”
霍元晦一抖搜查令,“在死者灵芝身上发现露落园独有的金丹桂花粉,特来搜查。”
“大人,灵芝从未踏足过此地啊!”
赵鹰急道。
霍元晦根本不管他说什么,曹虎已一个箭步上前将他制住。方扬趁机推开大门,衙役们如潮水般涌入。
赵鹰还在叫嚷,曹虎索性堵了他的嘴。
里间的护卫即便有反抗的能力,看见这些穿役服的也不敢动手。
让几人去丹桂林装个样子寻了一圈后,裴霜带着人直奔主屋。
埋于地底的密室,就这样显露于人前。
赵老太爷被人搀出来时,正看见衙役们抬出最后一座丹炉。炉灰倾泻而下的刹那,老人浑身一颤,面如死灰。
众人都被这景象吓得愣在了当地,原本喧闹的人群此时变得雅雀无声。
碎骨与骨灰在院中铺开一片刺目的白。婴儿的骨骼本就脆弱,除了那些尚能辨认的颅骨,其余早已混作一团,再也分不清谁是谁。
张仵作和小梁也被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,此刻他们懂了裴霜出门前说的那句尸骨数量有些多,需要他们帮忙一起处理是什么意思。
围着的人群先是安静,继而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。抽泣声渐渐连成一片。
裴霜看见邵芳娘瘫倒在郦凝枝怀里,哭得撕心裂肺。
赵老太爷以婴儿炼丹妄求长生之事,如蝗虫过境,迅速传遍通州。老太爷被羁押回衙门,裴霜却在搜查他房间时,发现了一本眼熟的东西——《天知教义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