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霜执笔悬在案卷上方,笔尖的墨汁将落未落。她左手支着下巴,青丝从指缝间漏下几缕,右手握着的笔杆时不时轻点脸颊。眉头越蹙越紧,她突然烦躁地抓了抓发髻,将纸笔往案上一扔。
霍元晦踏进书房时,正瞧见这一幕。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女捕快此刻鼓着腮帮,朱唇微撅,与案卷较劲的模样透着几分稚气。
他不由驻足门边,目光在她蹙起的眉心和微微泛红的耳尖流连,竟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画面。
只是他这念想没成,书案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了。
“杵在门口做什么?”
裴霜头也不抬,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,倒不是针对他,只是因为书案上的东西。
霍元晦唇角微扬,信步上前替她整理散乱的纸笔:“若实在写不出,迟些交也无妨。”
他指尖拂过她搁在案上的毛笔,笔杆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。
段知府一直催着快点结案,裴霜却已经拖了几日。
她懒洋洋地掀起眼帘,整个人几乎趴在案上:“谁说写不出了?”
尾音拖得绵长,“你难道不知我在想什么?”
这话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他们本该心有灵犀。不过她此时还未察觉,这是多么亲昵的语气。
霍元晦凝视着她开合的唇瓣,眼底泛起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色:“自然知道。”
他声音低沉,“你在想此案尚未了结。”
她缓缓坐起身,手照例撑着下巴,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:“就知道你知道。”
她只顾着为这份默契欣喜,全然不觉自己眼波流转间有多动人。
霍元晦喉结微动,压下心中燥意:“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。”
“可是有新线索?”
她眸子骤然亮起。
“不是耿暨他们的案子,”
霍元晦轻摇头,见她眸光一黯,他话锋一转,“屠明找到了。”
裴霜眼里重燃喜悦,立马跳起来,藏青色差役服在案边旋开弧线:“走!”
找到屠明实属机缘巧合。自赌输家产后,这个败家子也曾动过离乡的念头。可转念一想,离了这生于斯长于斯的通州城,他还能去哪儿?终究是没舍得走。
断指之后,赌坊见他再榨不出油水,便将他拒之门外。倒是因祸得福,彻底绝了赌瘾。
这些年来,他混迹于乞丐堆里,靠着残羹冷炙度日。前几日天灾,州府在城门口设粥棚施济,屠明自然不会错过这口热粥。
他手有残疾,且城中认得他的人不少,很快被衙役发现身份,带回了州府。
裴霜还没进门,就看见李天常趾高气扬地走出来,得意得朝她努努嘴:“裴捕快辛苦多日没寻着的人,倒叫李某捡了个现成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话虽客气,眉梢眼角却写满了挑衅。
裴霜掏了掏耳朵,权当是只烦人的苍蝇嗡嗡叫。
正要绕过他,霍元晦已先一步开口:“李捕头若无事便请回避,本官要问案。”
李天常顿时蔫了气势,他能倚老卖老口头“欺负”
下裴霜,却不敢和霍元晦这个实权通判面前造次。
望着李天常灰溜溜退下的背影,裴霜暗自腹诽:还是当官威风。若女子也能入仕,她定要当个比霍元晦更大的官。
不过这念头也就在心里过过瘾罢了。
洗净更衣后的屠明正狼吞虎咽地扒着饭菜。八年的风餐露宿,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。松垮的旧衣挂在嶙峋的骨架上,颧骨高高突起,活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叟。
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使不利筷子,索性弃了筷子直接
抓食,可见这些年没少吃苦头。
“饿死鬼投胎么?慢些吃!”
方扬忍不住呵斥。
话虽如此,众人眼中并无怜悯,赌徒原不值得同情。
屠明闻言一哆嗦,真的放慢了速度,倒不是惧怕方扬,而是对他那身差服本能地畏惧。
待瞥见霍元晦的青袍官服下摆,更是吓得扔了吃食,扑通跪地:“小人拜见大人!”
“待会儿问什么,你答什么。若有隐瞒……”
“不敢隐瞒!绝不敢隐瞒!”
屠明连连叩首,额头撞得青砖咚咚响。
裴霜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屠明:“想来你已经知道了令尊的死讯。”
屠明抬起那张布满风霜的脸,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滚落:“我……我以为爹他是厌弃了我才离家出走,没想到竟是被人害了……求大人为我爹做主啊!”
裴霜冷眼看着他的眼泪,心中毫无波澜。生前不知尽孝,死后哭得再伤心,谁知道是不是装模作样?
“闭嘴,别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