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,这恨意、怨意、痛意尽皆由心房向着四肢百骸漫延而去。
可恨来恨去,晏怀微却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——心头诸多怨恨竟然全都落不到实处,俱是些虚无缥缈之物。它们无凭无据,像无根的风和无源的水。
从前,她可以将赵清存视作恨意出处。他是怨风之根,是恨水之源,是在缠绵悱恻之时让她爱怨交织、恨不能吞吃入腹的混账。
可现在倒好,原来赵清存根本毫不知情——连赵清存都是冤枉的,连赵清存都满腹冤屈无处诉?!
这也太可笑了!
人活着怎能如此滑稽可怜?!
晏怀微双唇紧抿,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她背对屋门,听到赵嫣向门口走去,走着走着,脚步却再次停驻。
“这是我阿兄珍视之物……怎么在这儿……”
赵嫣问得怯声怯气。
晏怀微回头看去,见赵嫣站在靠近屋门的书案旁,抬手指着案上那个戗金牡丹小匣。
“樊娘子给我的。”
晏怀微冷冰冰地答。
“……你打开看了吗?”
赵嫣问她。
“没有。”
“为何不看?”
“为何要看?”
赵嫣被晏怀微冷硬的态度吓得哆嗦了一下,俄顷,突然拔高声音说:“你打开看看,你不看会后悔的!”
晏怀微却仍是冷眼望着她,一言不发,一动不动。
“求你了,你看看吧!”
赵嫣急了,急得又要抹眼泪。
眼见赵嫣如此古怪的态度,晏怀微心底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,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在作祟,这不祥之感让她愈发心慌意乱,霎时间额角渗出一层冷汗。
难道说……打开那匣子,她就会看到一些肝肠寸断的东西?不,不,这太折磨人了,她宁愿不想不看。
赵嫣却实在忍不下去,骨子里那股跋扈劲儿又窜了上来。
她不想再跟晏怀微磨嘴皮子,干脆自己动手,抓过案上那匣子用力将匣盖掀开,又“呼啦”
一下将内中物品全t?倒在书案上,边倒边哭嚷着:
“这里面珍藏的全都是关于你啊!!!”
第52章喝火令你分明就是想害死他
当匣内诸物猝然摊开在晏怀微面前的时候,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。
因为她看到了许多过分眼熟的物什。那些物什于她而言,其熟悉程度,她想不承认都不行。
譬如那张绘着《狸奴戏蝶图》的扇面,那是昔年她在御街上的徐家扇子铺寄卖的其中一幅。
还有那张《断桥雪色薄》绢画,那是有一年冬天,她画了送给校书郎薛志娘子贺生辰的。
还有……还有那条令她分外心惊的绢帕。
那是昔年她耳垂受伤之后,李宅女使拿给她捂伤口用的,后来由阿张帮忙洗净血污。
彼时她拿着洗干净的绢帕,玩心忽起,随手在上面题了八个蝇头小楷,孰料离开之时却将它落在吴神医旧宅里忘了拿。
她写的是——“清寒抱夜,存温欹枕”
。
清……存……
眼下这一切都摊开在她眼前,令人愕然,也令人悸动。
赵嫣不顾晏怀微的惊慌,随手抓起一张纸笺便大声读了出来:“人锁皮囊里,心纵九重宵。这是不是你写的?”
晏怀微木愣愣地点了点头——这句子是许多年前,她在平湖女子词社与诸位娘子们一起玩博戏的时候,因输光了钱而写来抵债。
赵嫣又抓过一张,继续读:“万人一瞬,杳然飞尘,惟余阑风长雨伴黄昏。这也是你写的?”
晏怀微再次点头——这是及笄那年秋天,她去西湖作画,画成时恰逢微雨黄昏。她望着游人四散无踪的湖面,忽生落寞之情,于是便将这句子跋于画上。
至此,赵嫣已经懒得再问“是不是你写的”
这种话了,只见她恶狠狠地抓过那些纸笺,打开来,一张接一张大声读了起来。
“身死狷介千古梦,湖光山色就地埋。独有情深,留与后人猜。”
“仰见皎皎天悬月,众生放入一心中。”
“云泼多愁雨,人走花寂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