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以为,生活的裂痕是从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开始的。直到那个闷热的、令人烦躁的周五夜晚,我才明白,毁灭往往源于一句轻飘飘的、甚至算不上恶毒的话。
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刚跳过九点,办公室里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噼啪声,和中央空调沉闷的嗡鸣。连续加了三天班,就为了搞定那份该死的市场分析报告,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器。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,正准备保存文档关机,手机屏幕突然亮了,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。
是母亲。
这么晚打来,很少见。心头莫名地一紧,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。我吸了口气,接通电话。
“小颖啊……”
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、却又掩不住的惶急,背景音里,还有父亲沉重的咳嗽声,“你……睡下了吗?”
“还没,妈,在加班。怎么了?”
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和父亲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咳嗽背景音。然后,母亲像是下定了决心,声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:“我跟你爸……我们想着,明天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。你看……方不方便?”
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。来我这儿住?这太突然了。我和丈夫李哲住在市里,房子不算大,两室一厅,但布置得温馨舒适。那是我们结婚时,李哲父母掏空积蓄付的付,为此,我心里一直存着份感激,也存着份小心翼翼。我公婆是明白人,住在老家乡下,很少来打扰,总说年轻人要有自己的空间。
“怎么……这么突然?家里出什么事了?”
我追问,心里那点不安在迅扩大。
母亲支支吾吾,语焉不详:“也没什么大事……就是,就是把老家的房子……处理了。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落脚地,想着先去你那儿过渡一下。”
“处理了?”
我捕捉到这个含糊其辞的词,“卖掉了?为什么卖房子?那不是我们家的根吗?”
在我连珠炮似的追问下,母亲终于吐露了实情。是为了给我弟弟田磊买房。田磊在省城谈了个对象,对方家里要求必须在省城有套房,否则免谈。弟弟工作没几年,哪有什么积蓄,父母心疼儿子,一咬牙,就把我们村里那栋住了几十年、带着大院子的老屋给卖了,钱全部给了弟弟付付。
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,耳边嗡嗡作响。卖掉了?为了田磊?他们甚至没有跟我商量一声!那栋老屋,承载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的所有记忆,院子里的枣树,夏夜的蛙鸣,冬日的炉火…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,为了弟弟的婚事,变成了冰冷的钞票?
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堵在胸口,让我几乎喘不过气。但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冲击,另一个更现实、更尖锐的问题就摆在了面前——他们卖了房,没地方住了,所以要来我家。
“小颖?……行不行啊?你说话呀?”
母亲在电话那头催促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。
我闭了闭眼,强迫自己冷静。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李哲可能有的反应,闪过我们那个虽然温馨却绝对算不上宽敞的家,闪过日后可能产生的无数摩擦……但,他们是我的父母啊。在这个世界上,除了我这里,他们还能去哪儿?难道让他们流落街头吗?
“……好。”
这个字从我喉咙里挤出来,干涩得厉害,“你们明天过来吧,到了车站给我电话,我去接你们。”
挂了电话,我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,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,却照不进我心底的冰凉。我知道,麻烦才刚刚开始。
果然,回到家,已经快十一点。李哲还没睡,靠在客厅沙上看财经新闻,电视屏幕的光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。他是我大学的学长,能力强,心思缜密,在公司是前途无量的项目经理,在家里,也算得上是个体贴的丈夫。但我知道,他有着极强的边界感和原则性,尤其是在关于“我们”
这个小家的事情上。
我换了鞋,尽量用平静的语气,把父母要来的事情告诉了他。
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电视里主持人毫无感情的播报声。李哲缓缓转过头,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,但那平静之下,却仿佛蕴藏着风暴。
“来住一段时间?”
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,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,“多久?”
“暂时……还没定。他们房子卖了,给田磊买房了,现在没地方去。”
我说着,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,带着点心虚。
“哦。”
李哲轻轻应了一声,拿起遥控器,关掉了电视。整个世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。他站起身,走到我面前,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我下意识地想后退。
“田颖,”
他连名带姓地叫我,语气冷得像冰,“所以,你的爸妈,为了他们的亲儿子,卖掉了自己的老窝。现在无家可归了,就想起来投奔女儿了?而你这个女儿,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,让他们住进‘我们’的家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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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措辞像刀子一样扎人。我抬起头,试图辩解:“李哲,那是我爸妈!他们养我这么大,现在遇到困难,我不可能不管他们!什么叫‘你的爸妈’?我们结婚了,他们也是你爸妈!”
“我爸妈?”
李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直接笑出了声,但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,“田颖,你扪心自问,你什么时候真把我爸妈当成你爸妈了?当初我们刚搬进来,我爸妈想来住几天,看看城市风景,你是怎么说的?你说,‘老人和年轻人生活习惯不同,住在一起容易产生矛盾,还是分开住对大家都好。’说得冠冕堂皇!怎么,轮到‘你’爸妈了,这矛盾就不存在了?你这双标玩得挺溜啊!”
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当初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,那时刚结婚,我渴望完全独立的二人世界,害怕婆媳关系之类的麻烦。我承认我有私心。可此一时彼一时啊!
“那不一样!当时是当时,现在是现在!我爸妈现在是没办法了!”
我急声道,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没办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