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落款是“圆瑛敬挽”
。圆瑛法师也来了,他身旁还站着李圆通三位道长,四人正低声交谈,眉宇间满是惋惜。
黄包车继续往前走,王至诚忽然看见一群乞丐,正排着队,手里捧着粗瓷碗,对着袁克文的灵位磕头。“袁公子待我们好啊!”
一个老乞丐抹着眼泪说,“去年冬天,我们快饿死了,是他派青帮的人送来了棉衣和粮食。现在他走了,我们就算讨饭,也得来送他一程。”
更让王至诚惊讶的是,远处走来一群穿着旗袍的姑娘,个个脸上带着泪痕,头上系着白绫,胸前还别着袁克文的头像徽章。她们走得很慢,正是天津霭兰室等妓馆的姑娘们。
“袁公子从不是轻薄之人。”
一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姑娘轻声说,“他待我们,像待朋友一样,听我们说话,给我们写诗。现在他走了,我们……我们没什么能做的,只能来送送他。”
黄包车停在袁克文住处的门口,王至诚下了车,只见院子里早已挤满了人。灵堂前,白烛高烧,灵位上写着“袁公克文之位”
,两旁站着两百多名守孝的人,有袁克文的妻儿,有他的青帮门徒,还有他的文友——沈从文、张伯驹等人,都穿着素服,低头默哀。
灵堂外,上千名姑娘排成两队,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束白菊,缓缓走到灵前,放下花束,然后嘤嘤啜泣。围观的路人里,有老人摇头叹息,有年轻人好奇张望,还有的人跟着抹眼泪。王至诚数了数,来送葬的人,竟有四五千之多——僧人道士、政府要员、文人雅士、梨园票友、青帮门徒,还有乞丐和妓女,这些原本不会有交集的人,此刻都因为袁克文,聚在了一起。
“亘古罕见啊!”
旁边一位老者叹道,“连袁世凯的葬礼,都没这么热闹。袁公子这一生,虽放浪不羁,却活得真啊!”
王至诚站在风雪中,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纸钱,看着那些不同阶层、不同信仰的人,都在为袁克文送行,忽然想起193o年冬夜,袁克文在霭兰室写下的那句“珠帘不卷画屏空,眼前疑有天花坠”
。那时的他,或许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,却依旧活得洒脱——喜文墨,爱美人,反对帝制,仗义疏财,他从不是什么“总统公子”
,只是袁克文,只是那个爱《兰亭序》的寒云先生。
圆瑛法师不知何时走到了王至诚身边,手里拿着一幅字——正是当年袁克文写给他的《兰亭序》。“贫僧把这帖带来了,烧给他。”
法师轻声说,“他一生爱《兰亭》,也该带着《兰亭》走。”
王至诚点了点头,看着法师将字帖投入火中。火苗蹿起,映着漫天飞雪,也映着灵堂前那两百多名守孝人的身影。他忽然明白,袁克文虽然走了,但他的故事,会像《落水兰亭帖》一样,留在这乱世里,留在人们的心里。
黄包车夫在一旁催促:“先生,天快黑了,还走吗?”
王至诚回头看了一眼那绵延数里的祭棚,看了一眼那些仍在啜泣的姑娘,看了一眼圆瑛法师合十的双手,轻轻说:“走,只是这天津的雪,怕是要下一夜了。”
风雪中,黄包车的车辙渐渐远去,而袁克文的葬礼,还在继续。这一场旷世的送别,不仅是为了一位风流公子,更是为了一个在乱世里,依旧坚守本心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