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城卖断货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,一天之内就飞遍了柳树湾的角角落落。村口大槐树下,田间地头上,女人们纳着鞋底,男人们蹲着抽烟,嘴里念叨的都是一个名号:金凤凰。
谁家不想把孩子送进厂里当个工人,拿一份稳当的工资?谁家不说江晚有本事,陆亦川有能耐?
这些话,一字不落地钻进周霞的耳朵里,像一根根烧红的针,扎得她坐立难安。
她家男人陆大松,这几天回家话都少了,吃饭的时候,就是埋头扒拉碗里的饭,偶尔看她一眼,那眼神里没什么责备,就是一种沉甸甸的失望,比骂她一顿还让她难受。
这天晚上,陆昭下工回来,换下了那身崭新的蓝色工装,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。他端着饭碗,嘴里塞得鼓鼓囊囊,含糊不清地跟陆大松说着厂里的事。
“爹,今天周厂长又夸我了,说我手脚麻利,学得快。他还说,等过几天产线熟练了,就让我跟着管包装组,专门负责检查封口和贴标签。”
陆大松“嗯”
了一声,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模样,给儿子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:“好好干。”
陆昭扒了两口饭,忽然看着周霞说:“娘,你以后淘米别用那块抹布擦锅了,周厂长说了,生熟不分,入口的东西最容易吃坏肚子。厂里谁要敢这么干,直接开除。”
周霞手里的筷子一顿,脸上火辣辣的。
吃完饭,陆大松把周霞叫到院子里。夜里起了风,有点凉。他蹲在墙根下,卷了根旱烟,点上,明灭的火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。
“你都看到了?”
他开口,声音被烟呛得有些沙哑。
周霞没做声,手指抠着衣角。
“昭儿在厂里,有出息。亦川和晚晚,没亏待他。”
陆大松又狠狠吸了一口烟,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,“这个家,是在往好里走。就你一个人,还拧着。”
“我……”
周霞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陆大松把烟头在地上摁灭,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你以前做的那些事,我不说,亦川不说,不代表大伙儿心里没数。你看看你现在,在村里,谁还乐意跟你多说一句话?”
“昭儿大了,他都懂。他在厂里挺直了腰杆,你这个当娘的,别在村里让他抬不起头。”
说完,陆大松就转身回屋了,门板“哐当”
一声带上,留下周霞一个人在院子里,被晚风吹得浑身冰凉。
她想起儿子那身工装,想起陆大柱领工钱时咧到耳根的笑,想起陆亦川家门口那些提着东西来道贺的城里人,再想想自己,像个外人一样,被整个村子的喜气给隔绝在外。
陆大松的话,像一把锥子,捅破了她心里最后一层硬壳。她蹲在地上,抱着膝盖,把脸埋进去,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。
夜深了,陆亦川家堂屋的灯还亮着。
江晚正就着灯光,给未出世的孩子缝一件小小的肚兜,陆亦川在旁边,笨手笨脚地学着削木头,想给婴儿床加个能摇晃的部件,结果木屑弄了一地。
院门“吱呀”
一声,被轻轻推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