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陆眯了眯眸,问她:“舍不得了?”
他的凤眸狭长,那一双幽黑深邃的眼中,藏匿着危险的讯息。
迎上他的眼神,谢为欢只觉从后背处缓缓渗出一道凉意。
那凉意顺着她的脊柱,一寸寸,慢慢往上攀爬。
不过陆刻,谢为欢的额上便多了一层细汗。
夜风吹过,她欢衫透凉。
商陆虽待她很好,但二人只见过寥寥数面,若真要在他与宋识音之间做选择,此时的谢为欢定会选择后者。
她与识音,有着十余年的情谊。
谢为欢眼里含着说去,两泪汪汪地点头。
见状,商陆才终于满意。
他的语气不咸不淡,听上去却像是一种命令:“在京都城西,有一座万恩山,在万恩山半山腰,有一寺庙,名为国恩寺。商陆自归京,频频造访此处。明日你去国恩寺中看看,寻一名叫智圆的方丈,问问其中的玄机。”
即便不用对方明说,谢为欢也知道,他口中的那“玄机”
,自然是二人为何会“一体两魄”
,以及——
他如何能杀死白日里的商陆。
这一夜,谢为欢睡得不甚安宁。
虽然商陆并没有再动过她,可让那样一个危险的人睡在身边,谢为欢总觉得心里头不甚踏实。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夜,第二日睁时,商陆仍不在身侧。
与前两次不同,这一回,她是在商陆的榻上醒过来。
周遭婢子鱼贯而入,收拾的收拾、梳妆的梳妆,只是在挑选欢裳的时候,谢为欢的目光忽然顿住。
她抬手,指了指另一件颜色更娇艳的:“今日穿这件吧。”
昨夜之事,她仍心有戚戚。
婢子并未发觉她的异样,笑着恭维道:“这件好,这件颜色亮眼。夫人本就生得白,穿这种颜色更衬得您潋滟可人,莫说是世子爷了,就连奴婢们见了,也欢喜得很呢。”
谢为欢无力去应付她的话,闻言,只是勾了勾唇,无力地笑了笑。
商陆今日休沐,并未上衙。
此时他正在老夫人那里,循着规矩,她是该前去敬茶。
年关将近,日头一天比一天冷了,老夫人房中燃着御赐的香炭,谢为欢方一推门走进去,便觉得暖意悠悠、拂面而来。
长襄夫人坐在一张雕木梨花软椅上,侧着身子不知与商陆正说些什么,听见房门响,仪态雍容的妇人偏了偏头,朝着这边望了过来。
只见谢为欢敛目垂容,素手纤纤,奉上一盏热茶。
“儿媳谢为欢,来给母亲请安。”
许是不大能瞧得起她这小门小户出身,平日里她前去敬茶,长襄夫人总是神色恹恹。今日有商陆在场,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。她的膝盖方一弯,对方便唤她起了身,一侧的婢女引着谢为欢于商陆身侧落了座。
香雾缭绕,游动着些许兰花香。
老夫人问商陆,此次回京后,何时再离开京城。
“圣上还未言明,儿子尚且不知,”
商陆的目光从谢为欢身上收了收,如实道,“如今边疆战况平稳,儿子兴许可以在家里多待一段时日。”
“你方成了家,是该多待些时日。”
长襄夫人呷了一口茶,她的声音轻悠悠的,如同茶面上升腾的那一团热气,“只是老二啊,你看这年纪也不小了,这次走了下次回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。我知你性子清冷,但为欢不是旁人,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,争取在你这次走之前,与为欢能有上一个孩子。”
老夫人说得毫不遮掩,倒是让商陆的耳根子热了一热。他有些不大敢望向了身侧的妻子,只朝座上道:
“儿子知晓。”
又随意扯了几句家常话,长襄夫人身子乏得紧,便挥手唤二人离开了。
谢为欢与商陆一同退出来。
她在对方身侧走着,因是心中有事,一直低着头未曾言语。她不说话,商陆的话更少,也陪着她一同沉默着,两人一言不发地往院子外走去。
“小心。”
庾老夫人是戈阳有名的大好人,一生好善乐施,她的六十大寿备受重视,戈阳城里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。
谢家主却愁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屋中跪着两个女儿,一个不叫一个省心。
“郎主,这是误伤,珊儿又不是故意的,你别吓着孩子。”
“我吓她?我看是她吓我吧!”
谢家主刚拔高了声音,又牵动未愈的牙床,凶脸扭曲成狰狞的模样。
谢唯珊缩着脖子,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“你看看她把九娘的脸划成什么样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