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年,他从顾家死人堆里爬出来,浑身血污依旧能笑得明亮,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。而此刻,那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顾小将军,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近乎卑微的哀求,像一只被主人遗弃在风雪中的幼兽,浑身颤抖依旧固执地扒着最后的温暖。
但在她这里,顾云铮永远是她最珍视的珍宝,是并肩作战的战友,是黑暗中相互依偎的光。
永远,永远不会是弃子。
程朝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凌乱的鬓,那里沾着昨夜厮杀留下的尘土,当触到他耳后新生的白时,她的心尖不由一颤。
原来不知不觉间,他的魂魄已消散如此之多。
顾云铮闭上眼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,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:“殿下,这里面全是你,我的命、我的魂全都属于你。”
他睁开眼,眸中燃起狠厉的光:“若你敢死,我就踏平长安,让李景衍为你陪葬!”
“原来,我们的顾小将军这么厉害呀?”
程朝被他的偏执逗笑,双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,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气息。
“踏平长安,你说的倒是很轻巧。”
她仰起头,眉眼弯弯:“不过我信你,当年我们顾小将军仅率五百精兵,便敢夜闯敌军大营,取敌将级如探囊取物。这份胆识与谋略,天下又有几人能及?”
她漫不经心的调笑悄然抚平了他眼底的暴戾。
“你少拿旧事打趣我。”
顾云铮将脸埋进她颈窝,手臂寸寸收紧,鼻间萦绕着怀中温香软玉熟悉的气息,心底翻涌的酸涩几乎要将他溺毙。
“程朝,我自私得很。出于私心,我恨不得打断你的腿,把你锁在寝殿里。管他城外饿殍遍野,管他天下如何倾覆,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在我身边。”
她轻笑出声,温热的呼吸扫过他泛红的耳尖:“顾将军这般霸道,倒真叫人害怕。”
指尖抚过他后颈凸起的旧疤,那是品川之战时留下的伤痕。
“可我又怎能真的困住你?”
顾云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带着认命般的苦涩:“你是振翅九霄的白鹤,生来就该俯瞰山河。匡扶天下是你的夙愿,也是你的宿命。”
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茧,那是握剑多年留下的印记:“我拦不住你,也舍不得拦你。”
“你安心启程。灭蝗之策已按你先前谋划推行,各州县设治蝗署,按功行赏。治蝗令层层下,里正保长皆需立状担责。至于镇南王那边,我们以九阳特有的药材为筹码换得三万石粟米,明日便能运抵。”
程朝颔,指尖深入他间轻轻揉动,触到几缕银丝时,心口微微紧。
“好。”
顾云铮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:“玉合彻夜研读古籍与《山河志》,已寻得数种治蝗之法,如今各乡皆有耆老传授技巧,教百姓驯养鸭群啄食虫卵,以鹭鸶驱捕成虫。”
烛火映出程朝眼底泛起微光,她瞧见眼前人熬得通红的眼眶,他的眼尾细纹又深了些。
“程朝,三十万军民、满城文武,连同这摇摇欲坠的九阳城。我们都在这里,等你凯旋。”
她仰头吻去他眼角的疲惫:“云铮,待我回来定要带你去医署染黑这头银丝。你这般年轻,不该有白。”
顾云铮愣了愣,随即低笑出声:“竟开始嫌弃我了?我可只大你三岁,正是少年得志的好年华。”
他指尖缠绕她的丝:“不过若我们殿下喜乌,那待战事平定,我便日日以乌汤洗,定叫这满头霜色换作你初见时的墨染春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