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安仰头看着他,“对不起。”
他抵着她的顶,“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。”
宁安眼神一黯,垂下了眼,将脸埋入他怀中,还微微拉高被子遮住了脸。肃宁不允许她逃避,拉下被子,捧起她的脸,强迫她睁开眼。“李诗同你说了那么多,你为什么不来问我?”
那日她突然晕厥,后高热不止,他除了心急,便开始召集她身边的人,一一询问这几日生了什么事,有何人见过她,又都说了哪些话。他的小妻子,心眼小,心思重,身子又弱,心里一藏着事,一不开心,就会生病。
“她只是说说。”
她挣开他的手,重新埋入被子中。“我是皇后,我应该大度。”
肃宁连同被子一起抱住她,贴在她耳边道,“皇后该大度,可你是我的妻子。”
皇后只是她妻子之上的另一种身份。“皇后需贤淑、大度、宽容,需要似佛堂之上坐着的菩萨一样,庇护众人。可我不要这样的皇后。我要我的皇后,先是我的妻子,才是皇后。我要我的皇后会嫉妒,会气恼,会生气,会耍小性子,会哭、会笑、会闹、会大声诉说自己的委屈……”
他偏头笑看着她,浅浅亲着她外露的额头,“我要我的皇后,可以像我们的两个女儿一样,能哭能笑能闹,有什么委屈都不藏在心中,有什么不满也不藏在心中,目中无人,嚣张跋扈,任性妄为。我要我的皇后知道,无论她做出多过分的事,都不用怕,什么都不用怕,因为她身后有我。就如同我们的几个儿女,因为知晓父母永远会在身后护着他们,天不怕地不怕,无所畏惧。”
宁安一直觉得自己很坏,心机满满,又自私自利,对于意图抢夺她东西的人心狠手辣,对于后院的女人,后宫的女人,更是残忍。她们明明都是女子,她却因为嫉妒,任由她们被陌生男人玷污,甚至将她们送出去。可若让她大度,她又是万万不肯。她是宁为玉碎,也绝不为瓦全的性子。执拗的很,有时也过份的善良。以前还好,自她成了皇后,自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后,她常常一面受不了良心的谴责,一面有恨不能将觊觎她的男人、她的地位的人千刀万剐。她一面厌恶着她们,厌恶自己要在她们面前装着笑脸;一面又想,她们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,追寻她们认为最好的男人,或许并没有错。
肃宁抱着她,他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。他的小姑娘,他的小妻子,从小就是个善良的人。她所做的一切,都是逼不得已,都是逼不得已之下的防卫。她想做个好人,是旁人不让她做一个好人。怎么能怪她。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,却要承受心里的煎熬,而那些逼迫她的人,意图伤害她的人,却心安理得。凭什么!
他眼眸里掠过一抹残忍的光,“你知道吗,我希望你能永远有一刀杀敌的狠厉决绝,也希望你能成为沟鼠野犬。”
不够,还不够,她还不够狠,不够贪婪更不够卑鄙。这样的她,日后若是没了自己,该如何保护自己,如何照顾好自己。
不敢想。
他心疼她,一想到她曾因为他吃过的苦,受过得罪,一想到她逼迫着天真无邪的自己长大、狠厉,他的一颗心就像被人活生生剜出来,连着血脉斩成了几千几百,绞拧着挤出汁液——是那样的疼痛。
山菌一事,终还是不了了之。柳主管心知,这绝不是意外,可翻遍了前朝后宫,翻遍了每一寸土地,一无所获。他只能带着一众御膳房的人磕头请罪。好在,皇上皇后并未将怒火撒在他身上。只是死罪能逃,活罪难免。供给皇上、皇后以及公主、太子等人用的山菌出了问题,他理应担责。御膳房一众二十棍,罚俸一年,已经是天恩了。
柳主管领了罚从刑堂出来,一边走一边啐骂,满脸阴沉,他在宫中干了多年了,并非没被人陷害过,没被人背过锅,却是第一次连续两次因后宫而受罚背锅,这一次更是严重,国舅爷带着人都没查到一二。
他没有归家歇息,而是将御膳房的人都叫了起来,一一训诫、警告。一次脱身是运,二次便不好说了。不仅如此,他还又将御膳房的人查了又查,将所有存疑的人都上报给了厂卫,毫不留情面。
他怒道,“有人想要老子背锅,奔着要老子全家死去的,老子还顾及什么。”
又过了几日,宁安已经能出门散步了,肃宁也恢复了每日早晨带着孩子们练武。他从外面走来,见宁安正在拿着一封信放在烛台上,便问,“烧什么呢?”
“你回来啦。”
宁安回身一笑,将烧了一半的信递给他,“公羊缨的信,说是到云滇了,等一两个月,采了菌子给我送来。”
肃宁道,“我不看,你当心些,别烫着手。”
宁安虽能走动了,气色却没有恢复,似一朵蔫了的花,不复往昔光彩照人,谪仙般脱俗出尘的丰姿。她烧了信,跟在肃宁身后走进了内殿。他换下汗湿的衣衫,用湿布擦身体。她一边同他说着公羊缨在心中写下的所见所闻,一边接过布巾为他擦拭。
“……她说云滇好多好吃的,有一种菜,叫鲊,说要派人送几坛来给我尝尝。还有豆腐乳也好吃,说是要一起送一坛过来,还说最好配白馒头吃,最是香……”
她看着他,对于公羊缨说的这些,既好奇又向往,一双眼睛亮晶晶的。“怎么流了这么多汗,如今冷,冻着可怎么好?”
她伸手摸了摸他换下的里衣,“要不去洗个澡?”
肃宁伸手揽过她,“你陪我一起?”
“我洗过了。”
起床后泡了药浴,头现在还没完全干。少许,见他还抱着自己不放,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,脸上一红。
肃宁带着她往浴堂走,“再陪我洗一遍。”